飯桌上沒外人,都是高原最信得過的兄弟。吃飯的時候,文東自始至終沒抬頭,他只是笨拙地抬起纏著紗布的左手,往自己的盤子里夾在。
文東的動作,牽動著每個人的心。他筷子上的菜每掉下來一次,鞏珺的心就跟著揪上一下。那個帥氣愛笑、甜言蜜語的文東不見了,那個穿著白襯衫、如一縷陽光般溫暖人心的小伙變了,他不再言語,臉色冰冷的厲害。
文東的大腦一片空白,他想抬頭看看這個,令自己愛到極致又恨到極致的女人,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該用何種表情來面對她。
文東只看到了鞏珺隆起的肚子,他想到這孩子是自己的骨肉。如果沒有這孩子,文東發誓會躥起來,狠狠抽這女人兩巴掌,並讓她立刻滾出高王莊,老死不相往來!
可她現在已經成了孕婦,懷的還是自己的孩子。文東真的好崩潰,高原哥雖然給了自己兩個明確的選擇,可手心手背都是肉,這比沒有選擇更令文東痛苦。
鞏珺沒怎麼吃飯,她的眼睛一直盯著文東,盯著他那條早已不存在的胳膊。她好想伸手去撫摸一下那空蕩蕩的袖子,好想給予文東愛與關懷,來彌補文東內心的痛苦和缺憾。可是鞏珺知道自己沒資格,文東現在的表情足以證明,他什麼事都知道了。
但是文東不該知道嗎?整個事件發展下來,文東是最無辜,卻又是受傷害最深的那個人。鞏珺強忍著眼淚不讓自己哭出來,又從包里掏出一張銀行卡說:「賣房子的150萬里,我拿了50萬,去做了服裝生意。現在生意還行,吃飯不成問題。裡面還有100萬,我…我不知道該怎麼彌補曾經的錯,這是我的全部!」
說完,鞏珺把那張卡推到了文東面前。高原則仰頭深深吸了口氣,鞏珺能在此時此刻,做出這樣的舉動,就足以證明她誠心悔改了。至少她給文東低頭認了錯,並竭盡全力地去補償。
有高原鎮著場面,文東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,他只是把銀行卡,果斷地又推給了鞏珺,依舊什麼話都沒說,只是報復性地往嘴裡填菜。
那頓飯吃得格外壓抑,饒是有唐佩和大江兩人,不停地說話打圓場,可還是無法驅散那股悲傷的氛圍。
如今鞏珺已經表了態,如果文東願意,鞏珺是不會拒絕這個丈夫和孩子父親的。只是文東是怎麼想的呢?高原能看出來,當文東的眼神,落到鞏珺隆起的肚子上時,他的表情還是有所觸動的,他會選擇鞏珺嗎?
不管文東最後做出怎樣的抉擇,高原都會尊重!這也是此次見面,高原要達到的目的。這個事情必須要儘快解決,彼此都要有個交代。不然事情越往後拖,這個死結就會越綁越緊。
草草地把飯吃完之後,唐佩立刻提議說:「要不咱去花坡上逛逛吧,多到戶外走走,呼吸呼吸新鮮空氣,對孕婦和孩子都好。」
「嗯,走吧,一起去玩玩兒。」這時候高原也起身發了話。
斌斌趕緊在前面帶路,唐佩挽著鞏珺的胳膊,晃晃悠悠朝外面走。文東卻木木地坐在桌前,身子一動也不動。
高原就過去拍著他肩膀說:「走吧,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,既然人都來了,事情就要攤開了說。只要說開了,才能卻解決。不然你痛苦,她更痛苦,要是連累了肚子里的孩子,你和鞏珺才是天大的罪人!」
時間雖已到深秋,但花坡還是格外的絢麗。斌斌當初搞規劃的時候,就按照時節的不同,種了很多品種不一的花苗和植物。這樣一年四季,花坡都會有鮮花盛開,哪怕冬季沒有花,還有很多常青的綠植,使花坡看上去不至於寂寥。
唐佩穿著一身粉色運動裝,又拿頭繩趕緊把長發挽起來。她拉著鞏珺邁過小拱橋,沿著青石板台階,嗅著飄來的各色芬芳,一步步來到了花坡頂上。
眼前的高王莊比唐佩想像的要好,那大棚區看上去格外規整,還有小的跟螞蟻似的施工隊,正在整修水利管道。高王莊的發展已經初具規模,明顯與東面那些村莊拉開了差距。
高原幾人隨後而至,他也不想再把這個事情拖延下去了。賞景的事情放在後面,文東與鞏珺的問題,最好此刻就能解決。
還是鞏珺先開的口,她理著耳根烏黑的短髮,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:「高原,文東…現在還好吧?村裡給重新安排工作了嗎?」
高原點頭說:「現在是商業街規劃的負責人之一,未來商業街的運營,乃至以後整個北山腳下的商業運作,都會交由文東來把持。當然他的能力要一步步培養,文東弄成現在這樣,我也有責任,是我太拔苗助長了。」
「那就好,他還有發展的機會,那就…挺好的。」鞏珺如今人也見了,高原也待文東不錯,雖說殘疾了,好在還有這麼多人關懷他。
於是鞏珺轉頭朝文東說:「其實這次來,我挺想帶你回北海的,不管你傷成什麼樣,我都想養著你。將來可能不會大富大貴,但能一家人其樂融融。服裝店還挺忙的,你要是能給收個錢就挺好。我會開車,你想去哪兒我也能帶著你,往後咱們還能一起接送孩子上學,我覺得那樣的日子挺不錯。」
說到這裡,鞏珺仰頭止著眼裡的淚,又深深吸了口氣道:「可那樣你會平凡,跟我一起平平庸庸地過一輩子。我知道你是個心高氣傲的男人,我…我不應該阻止你,把握村企發展這麼好的機會。文東啊,放心留下來,跟著高原好好做事吧。將來尋一個好姑娘,成家立業,就把我忘了吧。你放心,我對天發誓,將來絕不會再帶著孩子跟你糾纏,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。」
文東憋著醬紫色的臉,他這才願意抬頭,看著鞏珺淚眼滂沱的臉頰。
「為什麼非要折騰?其實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,為什麼非要把彼此折磨的遍體鱗傷,才會敞開心扉,再說這些刻骨銘心的話?!」文東含著淚,他朝鞏珺質問道。
「太年輕了,沒吃過虧。以前的路走得太順,總是標榜所謂的『生意是生意、人情是人情』。我常以這話為傲,以利益的捆綁作為發展事業的手段。其實我爸媽很早就警告過我,萬事萬物都離不開人情冷暖。只是我覺得爸媽的思想太守舊,覺得西方人那套才是正確的。」
鞏珺抿了抿紅唇,用力壓住哽咽又說:「如今回首過往,才發現自己真幼稚。所以犯錯要趁早,年幼的時候路走得太順,未必是件好事。文東,我對不起你,但你若跟我走,我會拿一輩子來愛護你;你若留,我就絕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。」
這時候高原也看向文東說:「選吧,文東,其實無論你選哪條路,哥都認為是正確的。哥希望你過得開心,我這麼拚命發展高王莊,也是為了村裡每個人都開心。你不要有任何負擔,要跟著自己的心走。」
聽到這話,文東轉身看著眼前可愛的高王莊,含淚哽咽了許久,這才猛地跪在地上,朝著高王莊的方向長跪不起。